Simone
抗争的达泽，一个骄傲的银匠，总把事情做到极致，要艺术要自由，不愿承认奴隶的身份。聪明、骄傲而又不懂隐藏。月光里的银匠 阿来 ①满月慢慢地升上天空，朦胧的光芒使河谷更加空旷，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模糊而又遥远。月光里，或是月亮上就传来了银匠锻打银子的声音：叮咣!叮咣!叮叮咣咣。于是，人们就忍不住要抬头仰望月亮说：“听哪，银匠又在工作了。” ②银匠的父亲是个钉马掌的。真正说来，他真实的身份是洛可土司的家奴，有一次送信，路上看到个冻死的铁匠，就把那套家什捡来，在马棚旁边砌一座泥炉，叮叮咣咣地修理那些废弃的马掌。过一段时间，他又在路上捡来一个小孩。那孩子的一双眼睛叫他喜欢，于是，他就把这孩子背了回来，对土司说：“叫这个娃娃做我的儿子、你的小家奴吧。”土司哈哈一笑说：“你是说我又有了一头小牲口?你肯定不会白费我的粮食吗?”老家奴说不会的。土司就说：“那么好吧，就把你钉马掌的手艺教给他。我要有一个专门钉马掌的奴才。” ③这个孩子就站在铁匠的炉子边上一天天长大了。那双眼睛可以把炉火分出九九八十一种颜色。那双小手一拿起锤子，就知道将要炮制的那些铁的冷热。见过的人都夸他会成为天下最好的铁匠，他却总是把那小脑袋从抚摸他的那些手下挣脱出来，双眼盯着白云飘浮不定的天边。因为养父总是带着他到处送信，这么些年来，山间河谷的道路使他的脚力日益强壮，和土司辖地里许多人比较起来，他已经是见多识广的人了。许多人终生连一个寨子都没有走出去过，可他不但走遍了洛可土司治下的山山水水，还几次到土司的辖地之外去过了呢。有一天，父亲对他说：“我死了以后，你就用不着这么辛苦，只要专门为老爷收拾好马掌就行了。”少年人就别开了脸去看天上的云，悠悠地飘到了别的方向。他的嘴上已经有了浅浅的胡须，已经有了自己想法。父亲说：“你不要太心高，土司叫你专钉他的马掌已经是大发慈悲了，他是看你聪明才这样的。” ④其实，他也没有非干什么，非不干什么的那种想法。他之所以这样，可能是因为对未来有了一点点预感。看着他，父亲的叹口气，说，“我想你是那种不甘心做奴隶的人，你有一颗骄傲．．的心。”年轻人说：“你还是给我取个名字吧，我都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土司会给你取一个名字的。我死了以后，你就会有一个名字，你就真正是他的人了。” “可我现在就想知道自己是谁。”于是，父亲就带着他去见土司。土司是所有族人里最有学问的一个。 ⑤这是一个晴朗的下午，太阳即将下山，东方已经现出了一轮新月淡淡的面容。土司指一指那月亮说：“知道它叫什幺名字吗?” “泽那。”年轻人说。父亲恭敬地看着土司说：“这小子他等不及我死了，请土司赐你的奴隶一个名字吧。”土司看看那个小子，问：“你已经懂得马掌上的全部学问了吗?”想着钉马掌的技术也不外如此，即便未学完，他仍说：“是的，我已经懂得了。”土司又看看他说：“你长得这么漂亮，手艺又好，但你还没有学到养父身上最好的东西，那就是作为一个奴隶永远不要骄傲．．。但我今天高兴，你就叫天上有太阳它就发不出光来的东西吧——泽那，就是月亮。”当时的土司只是因为那时月亮恰好在天上现出一轮淡淡的影子，看见修马掌的人有一张漂亮而有些骄傲的面孔而心里有些隐隐的不快，就想，即使你像月亮一样那我也是太阳，一下就把你的光凳族辉给掩住了。那时，土司那无比聪明的脑袋却没有想到，太阳不在时，月亮就要大放光华。 ⑥这之后没有多久，泽那的养父就死了。也是在这之后没有多久，一个银匠的女儿就喜欢上了这个钉马掌的年轻人。终于枣耐弊有一天，他就走到银匠作坊里去了。泽那说：“我来看看银器是怎么做出来的。”老银匠看看他，然后就埋下头在案台上继续工作了。那声音和他钉马掌也差不多：叮咣!叮咣!随后，银匠把一个漂亩此亮的盘子推到他面前，那月轮一样的盘上已经雕出了一朵灿烂的花朵。只是那双银匠的手不仅又脏又黑，那些指头也像久旱的树枝一样，枯萎蜷曲了。而达泽那双手却那么灵活修长，于是，他拿起了银匠樱桃木把的小小锤子，向着他认为花纹还须加深的地方敲打下去。那声音铮铮地竟那样悦耳。那天，临走时，老银匠才开口说：“你是该学银匠的，你是做银匠的天才。天才的意思就是上天生你下来就是做这个的。” ⑦老银匠还把这话对土司讲了。土司说：“可是只有自由民才能做银匠，那是一门高贵的手艺。”“请你赐给他自由之身。”老银匠说。土司默默盯了老银匠一眼，慢悠悠地说：“目前他还没有特别的贡献，我们有我们的规矩不是吗?” ⑧走出土司那雄伟官寨的大门，老银匠就说：“你不要再到我的作坊里来了。”说完，老银匠就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一地白花花的阳光在他的面前，他知道那是自己的泪光。只．有这时，他才知道自己之前失去的是什么．．．．．．．．．．．．．．．．．．，泪水就哗哗地流下来了。顺河而起的风掠过屋顶，把他的哭声撕碎，扬散了。泽那把那新打成的弯刀和锄头放到官寨大门口，转身走上了他新的道路。他看见太阳从面前升起来了，露水在树叶上闪烁着耀眼的光芒，风把他破烂的衣襟高高掀起。他感到骄傲．．又回到了心间。甚至感到了自己生活与生命的真正意义。出走之时的达泽甚至没有想到土司的家规，他迈开一双长腿大步往前，根本就不像是一个奴隶逃亡的样子。 ⑨多年以后，在广大的雪山栅栏所环绕的地方，到处都在传说一个前所未有的银匠的名字，以及他巧夺天工的造银手艺。土司已经很老了，他喃喃地说；“那个名字是我起的呀!”而那个人在很远的地方替一个家族加工族徽，或者替某个活佛打制宝座和法器。每当河谷上空，满月升起，人们就说：“听，银匠又在工作了。” （选自阿来短篇小说《月光里的银匠》，有删改）
